在成為「成功」作家的路上奔跑

 

編輯邀稿說：「寫一篇關於成功的文章吧。」我一口答應。五十歲生日前夕，我要好好想一想，屬於我的「成功」，究竟是什麼？

 

我曾經非常在乎「成功」，儘管它與世俗定義的很不相同。我不在乎賺多少錢，我只想做我渴望的工作，並且優秀。

 

二十歲那年，某個風沙刮人的下午，我在文化大學的操場決定：我要寫作，我要成為作家。從那天起，我一直在成為作家的路上奔跑。

▲小貓穿學士服（照片提供│瞿欣怡）

 

大學畢業後，我很幸運進了房地產廣告公司做文案，領比同學多兩倍的薪水，寫很簡單的文案，不到一年我就離開。那不是我要的。我搬去淡水住了一年，想成為「作家」，可惜我什麼都寫不出來，還靠媽媽跟女朋友養。我吃得很精省，買一大條吐司，每天烤兩片吐司，配番茄蛋花湯，寫不成樣的小說。

 

沒錢了，我就去「領事館咖啡店」打工，淡水風大雨強，我騎機車逆風前進，哼著黃小楨的〈December night〉。每天都在期待員工晚餐，好吃的滷肉配兩碗白飯。

 

同事問我：「你不像在咖啡館工作的人，你為什麼在這裡？」我也不知道。我想成為作家，想要被認可，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也寫不出來，只好為難自己。

一路追著光跑，渴望滾出黑洞

 

後來我結束淡水的流浪，回城裡做出版社行銷。既然寫不出來，就先好好讀書，好好賣書，也許能學到點什麼。我做得很開心，我的主管卻對我說：「你很聰明，可是不適合上班。」那我該去哪裡？

 

網路風潮來臨，我順著潮流，到當時台灣第一家網路原生報《明日報》做記者。接著我去《壹週刊》做國際旅遊記者，遊歷世界。這麼好的工作，應該要滿足的，我卻看著埃及金字塔，狐疑著：「我為什麼在這裡？這裡就是目的地嗎？」

▲小貓在希臘（照片提供│瞿欣怡）

 

我離開媒體，陷入很深的憂鬱，到花蓮短居度過冬天和春天。每天早起到花圃摘薄荷，泡一杯薄荷茶，看著中央山脈發呆，想著，人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貓在花蓮海邊（照片提供│瞿欣怡）

 

三十歲的我，很茫然。我記得自己想要寫作，想成為作家，多麼遙遠又模糊的概念。我像隻飛蟲，趨光前行，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是什麼，搞不好是電蚊拍。

 

我很努力地寫字，終於完成第一本書《肯納園，一個愛與夢想的故事》。春天結束後，我回台北繼續做記者賺錢，每天都像在漂浮著，踩不到地，也看不到遠方。

 

某個無聊午後，我在辦公室的陽台抽菸，突然接到一通電話，我的書得了開卷獎。我不停感謝打電話來的編輯，我是這麼努力地想要寫出名堂。我永遠記得那日燦爛的夕陽，和感激涕零的我。從二十歲寫到三十歲，我終於被認可了嗎？

▲小貓在紅磚屋前（照片提供│瞿欣怡）

 

不，成為作家的路好漫長，寫出第一本書，得到第一個獎，只是起點。那個被稱為「作家」的遠方，好遠啊。

 

我繼續寫。遭遇很多難堪。只有兩位讀者的分享會、被各式各樣的合作拒絕，還窮到連房租都付不出來。

 

可是我不想放棄更不想妥協，人能夠擁有的並不多，如果連夢想的遠方都失去了，還剩下什麼？

 

我繼續寫書，寫很多很多文章，安慰自己：「這五年是磨練期。」五年過去，我還在撞牆，只好安慰自己：「這一年是挫折年，不要怕喔。」

 

我再度搬去花蓮住了幾年，回台北後，給自己十年，鍛鍊自己成為被認可的作家。

 

我慢慢得到機會。在黑暗中太久了，有一點光就無比雀躍，我追著光跑，出口就在不遠處吧？滾出這個黑洞，就能抵達我渴望的遠方吧？

 

我累積微小的成功，也積累重重的失敗

 

我還記得第一次有編輯跟我說：「您的頭銜用作家好嗎？」我馬上說好。當時我在坐公車，望著熟悉的新生南路想：「啊，十年了。」

 

四十歲的我，還是很著急趕路，犧牲許多與朋友相聚的時光，也犧牲健康與生活。

 

為了走到我夢想中的所謂「成功的舞台」，我一邊做總編輯，同時寫《蘋果日報》的專欄、在中央廣播電台主持閱讀節目。我總是看稿到深夜，寫專欄寫到睡著，每隔一段時間就生病。

▲小貓讀書（照片提供│瞿欣怡）

 

我把每一個機會捏牢，搜集各種「獎賞」，我在誠品辦新書活動、我又得了一個獎、我被作家朋友們喜愛、認識更多更多作家。像小球迷搜集球員卡，我狂熱地搜集我以為的成功。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快樂的，因為快樂太奢侈。

▲小貓分享好書（照片提供│瞿欣怡）

 

我依然撞上很多挫折。人們只看見光鮮亮麗的我，卻不知道我流過很多眼淚，在失敗時告訴自己：「沒事的，誰沒有被拒絕過？」我累積微小的成功，也積累重重的失敗。

 

失敗是好的。失敗讓我明白，人不可能一路順風，無法乘風高飛時，就靜靜當一片落在泥地的葉子，不慌不怕，不要哭。

頓悟──我自己就是一切的起點與終點

 

歲月的風把我帶到五十歲，啊，我好像終於被認可為「作家」了。

 

我也終於接受自己。我不是才華耀眼的作家，我所擁有的，不過是苦工罷了。我曾經發狠逼自己：「瞿欣怡，你要更精進！」我想搞懂，寫作之於我，到底是什麼？我要如何更好？我四處問尊敬的前輩，不斷為難自己。

 

可是就在某一天，我突然明白，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寫作，這一切就沒有意義。沒有萬丈光芒沒關係，我可以點幾盞蠟燭，為同在黑暗中的人領路。

 

愈來愈多陌生人告訴我，他們從我的文章中得到力量，得到安慰，這樣就夠了。

 

瘋狂追逐後，我終於明白，我自己就是一切的起點與終點，不用再找路，因為我一直在路上。原來，成功不在遠方，在腳下。

 

現在問我成功是什麼？答案很簡單：把每一天過好，把工作盡心盡力完成，就是莫大的成功。

 

我的「成功經驗」並不絢爛，如此平凡，願給同在路上的你些許安慰。

▲小貓打拳擊（照片提供│瞿欣怡）

 

Q &A│

Q：最喜歡的座右銘或格言是什麼？

A：「吃飽睡飽，人生不怕」，以及「物來則應，過去不留」。

Q：遇到困境或疲倦、消沉時，會怎麼做？

A：吃一塊漂亮又好吃的蛋糕，或者喝一碗熱湯。

Q：有沒有什麼幸運物，或是有特殊意義的東西，可以帶來幸運或力量？

A：沒有幸運物，但是開會前會用道家的方法作結界，祝福會議中的所有人。

 

 

作者簡介│

江湖人稱「小貓」，愛吃愛玩，任性驕縱，卻很心軟。媒體工作二十年，出版工作數年。目前專職寫功課。主持中央廣播電台「閱讀女人」。鏡文學Podcast「謝謝招待！瞿欣怡與作家友人的餐桌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