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過年要請媽媽在珍珠丸中放一顆紅棗（攝影/呂立翔）

人味就是年味

咱家現在年夜飯的樣貌，是爺爺奶奶離開後，才逐年建立起來的。

當年，爺爺奶奶還在時，各家會在除夕夜齊聚團圓。不說別的，幾個家庭聚在一起，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人味就是年味。

爺爺家不算富庶，靠爺爺一人的薪水，還有奶奶的省吃儉用，養大爸爸那輩五個兄弟姐妹。當時年夜飯菜色大概就那固定幾樣：咖哩雞、花生燒鴨、煎魚……。不鋪奢，但有個環節，現在回想起來仍印象深刻。以現在的說法，是挺有儀式感的。

爺爺是北方人，年夜飯少不了餃子。自個拌餡，自個桿皮，自個包。除夕夜下午，奶奶會把大盆餡料端上餐桌， 她一邊桿皮，大夥圍著圓桌一邊包。

小孩哪包得好，都在玩，什麼奇形怪狀的水餃都有。但包餃子這事的參與感，現在想起來，仍是少數鮮明的年味回憶。

這事沒完，除夕夜還有個重頭戲，那天包的一兩百顆餃子裡頭，其中五顆另包有一元錢幣，當然是消毒過的，後來衛生考量，遂換成紅棗。當晚誰在餃子裡吃到紅棗，就可以跟爺爺領取一百元獎金。

這招太出奇了，原本聚在一起玩瘋了，不肯吃飯的孩子們，一聽到奶奶將餃子端上桌，無不飛奔到餐桌旁搶餃子吃。除了找出自己那顆造型水餃，更是為了那顆紅棗。大夥賣力吃餃子，不一會，只見有人放慢咀嚼，仔細吐出棗核，爆出歡呼聲。哎呀！那真是除了發紅包之外，到現在還印象深刻的年節高潮啊。

試想，這活動不就跟法國人在一月六日主顯節時，有著吃國王派的習俗相似嗎？國王派裡頭藏了一顆小瓷偶「fève」，分切後，吃到藏有瓷偶那片國王派的人，代表會獲得一整年的好運。

從包餃到紅棗，年味似乎就是透過這樣簡單的「參與感」和「儀式感」堆砌起來。

屬於我家的年夜飯

爺爺奶奶離開後，年夜飯各家自理，咱家的年夜飯歷經了不同型態的變遷。

頭一年，決定整桌自個煮，我給我媽打下手，除夕那天兩個人都累翻了。沒記錯的話，整天在廚房忙和到八九點才狼狽地開桌吃飯。

那之後，心有餘悸，接著幾年，嘗試過訂成套冷凍年菜覆熱，或除夕夜當晚直接到餐廳外帶。省事了，但總覺得少份年味。有一年，乾脆到飯店吃年夜飯，更省事，連碗盤都不用洗。加上人聲鼎沸，應該就有年味了吧？

別提了，事與願違。那年除夕夜是輕鬆了，但在外頭吃飯，不但拘謹，也少了家人圍爐團聚的那種私密感。

自此，家人給接下來的年夜飯定了調。在家吃，但備餐工作尋求一個平衡點。經過逐年調整，才形塑成現在的樣貌。

以去年為例，過年前大約半個月，家母就會開始草擬年夜飯菜色，將所需食材與料理方式書寫下來，讓事前準備與當天備餐能有條理地進行。為避免除夕當天忙到人仰馬翻，前一週家母就會將拼盤中的醉雞腿、滷牛腱、滷牛筋、滷毛肚，滷製好後放冷凍保存，除夕夜當天只消解凍分切擺盤就成。

豬肋排事先醃漬，當天下午放入烤箱低溫慢烤。佛跳牆直接訂冷凍年菜，下午即置電鍋慢燉保溫。明蝦汆燙，干貝用奶油乾煎，烏魚子抹高梁後表面微煎。開桌前將魚入鍋大火蒸十五分鐘，掀蓋後灑上蔥絲、辣椒絲，淋上一匙燒熱的油。家母事先做好冷凍保存的鮮肉珍珠丸，放蒸籠大火蒸十五分鐘。甜點是家母用蘋果片跟起酥片做的烤蘋果花，事先烤好，上桌前回烤即可。

▲烏魚子是年夜飯固定菜色（攝影/呂立翔）


▲明蝦沙拉是能快速上菜又好看的年夜菜（攝影/呂立翔）

傍晚，家父就會從櫥櫃中，拿出一套碗碟筷杯擺桌，那是過年才會取出的專用餐具。舍弟則是幾天前就向家母確認好當天菜色，為每道菜擬了應景的菜名，做成一張喜氣的菜單。

▲舍弟每年為年夜飯編菜名做菜單（攝影/呂立翔）

經過這幾年的簡化與調整，六點，咱家年夜飯就可準時上桌。

重拾年味的關鍵

這些年，常有人嘆，年味漸淡。我也在想，年夜飯的意義，究竟是吃了什麼？還是在準備年夜飯的過程中做了什麼？

我曾在作家劉昭儀的新書發表會上，向她提問：「如何能跟您一樣，在忙碌的日常，能每天為家裡做好一頓溫暖的晚餐？」她的回答是，不要勉強自己每天都要做飯，真的忙，買外食也可以，但回到家，一定要將食物擺入自家盤中，並且大家都在餐桌上一同進食，這是家庭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咱家那套過年專屬的餐具，堪算雅緻，但不算昂貴。無論是網購冷凍年菜，或是外帶餐廳年菜，換盛自家餐盤，並稍微擺飾一下，一種有別於日常的「儀式感」就岀來了。

除夕夜咱家有人負責擺桌，有人負責烹煮，有人負責為菜單擬菜名，不就如同復刻當年在爺爺奶奶家，大夥一起包水餃的情境，這是一家人共同完成年夜飯的「參與感」。

咱家的年夜飯在爺爺奶奶離開後，歷經轉變，才逐年成形。重拾年味的關鍵，我認為就是當年爺爺奶奶家中的「儀式感」與「參與感」。

今年過年，我打算請家母在其中一顆珍珠丸子包上紅棗，提供一百元獎金，為家譜中關於年夜飯這頁，再添上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