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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只能過自己的生活, 但是看見了其他可能性後, 他的內在從此有了不同的樣貌。 ──《請問財富.無極瑤池金母親傳財富心法》
美食家養成記

鍋之愛與厭

火鍋這種人間煙火氣十足的飲食,對品味高雅者來說太粗糙了。我可以想像史湘雲吆喝姐妹們談笑大啖火鍋,卻無法摹想林黛玉對著滾燙熱鍋子開懷下箸。

余宜芳

2021-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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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yond beyond

▲情境圖(攝影:Chensiyuan)

 

世上居然有人希望火鍋消失

 

滾燙的、熱烈的、水乳交融的,火鍋,很長一段時間堪稱真愛。從麻辣鍋、酸菜白肉鍋、涮涮鍋、到港式打邊爐、台式薑母鴨──無一不愛無一不喜。吃火鍋的快樂如此自由奔放,一人可,三五好友最佳,大圓桌一圍爐立刻轟轟烈烈喜氣洋洋。一鍋在前,下箸者可海納百川亦可只取一瓢飲,豐儉由己,這麽完美的進餐儀式和內容,怎有人不喜愛呢?

 

當然有。知名作家蔡瀾2019年引發一樁火鍋風波。一場訪談中主持人問道:「如果有特權可以讓全世界內的一道菜消失,你們怎麼選擇?」蔡瀾不假思索回應:「是火鍋,因為火鍋是一種最沒有文化的料理方式,什麼東西切好了就扔進去,那有什麼好吃呢?」

 

這下不得了,中國各省由南至北由西至東的火鍋迷舖天蓋地上網群嘲,連英國《衛報》也打趣,「食神」(food god)蔡瀾對火鍋的輕視所點燃的爭議讓他彷佛置身於滾燙火鍋中(found himself in hot water – or a steaming vat of hot broth)。

 

蔡瀾只好寫了一篇文章細說分明。之前他到四川旅行,一些川菜老師傅向他求救兵,擔心火鍋再這麼流行下去,年輕人只愛火鍋重口味而不識細膩的川菜百味,川菜的文化遺產就要消失斷層了。蔡瀾特別強調自己對火鍋沒什麼意見,更喜歡吃真正做得好的北京涮羊肉、香港肥牛火鍋和四川毛肚鍋等,但「天下不只是火鍋一味,還有數不完更多更好吃的東西,等待諸位一一去發掘。」



▲情境圖:北京的涮羊肉,用的是燒炭火的銅鍋(攝影:N509FZ)

火鍋,人間煙火氣十足

 

哈哈,我才不相信蔡瀾對火鍋沒意見,不然不會搬出清代才子袁枚抵擋砲火,「至於火鍋到底好不好吃?有沒有文化?不必我再多插嘴,袁枚老先生老早代我批評過了。」好奇翻出書架上的《隋園食單》,果然在十四項務必戒之的烹飪大忌,堂然一條「戒火鍋」:「冬日宴客,慣用火鍋,對客喧騰,已屬可厭;且各菜之味,有一定火候,宜文宜武,宜撤宜添,瞬息難差。今一例以火逼之,其味尚可問哉?近人用燒酒代炭,以為得計,而不知物經多滾,總能變味。」

 

唉呀,袁老先生一定是龜毛又挑剔,火鍋在客人面前嘟嘟滾,他看著就厭煩。各菜品需要的火候不一,一鍋煮熟真是「其味尚可問哉?」然而,夾起新鮮肥牛燙上三五秒,毛肚數個七八秒,鴨血凍豆腐愈滾愈入味,為了控制恰當火候而手忙腳亂,不正是吃火鍋之樂嗎?

 

算了,別再和袁老先生較勁了,火鍋這種人間煙火氣十足的飲食,對品味高雅者來說太粗糙了。也或者,不愛吃火鍋的人有某種精神潔癖或物質潔癖,他們喜歡整齊明確,清清白白味味分明,全部東西亂七八糟一鍋煮,挑戰的不只是胃口,簡直是精神折磨。我可以想像史湘雲吆喝姐妹們談笑大啖火鍋,卻無法摹想林黛玉對著滾燙熱鍋子開懷下箸。

 



▲情境圖:麻辣鍋(攝影:Hawyih)

在成都,與麻辣鍋的愛與別離

 

都説人的舌頭自擁有童年記憶,原生家庭的味道永遠是基調的郷愁,但18歳之前,沒吃過火鍋。南部高雄老家天熱,冬天還常豔陽高照穿短袖,真沒見過左鄰右舍有人在冬夜圍爐的。

 

第一次吃火鍋應是西門町紅樓旁的沙茶火鍋,社團聚餐吧,特製的沙茶醬放上蒜末辣椒蔥花,再打個蛋拌勻,然後肉片沾著吃,據說可以減溫度增加滑嫩感。這店湯頭極清,鋪滿肥碩的大白菜與豆腐,後來才知,這家沙茶火鍋算是高檔,學生們只能偶一為之,更平價更受歡迎的是石頭火鍋,洋蔥蒜末白芝麻香油加上肉片魷魚先炒得噴香再放入高湯去滾,有聲有色,價格更美。記不清那時吃過多少次火鍋,冬天時社團朋友們窩在小辦公室,搶吃只講材料不講究手藝的火鍋,滾滾發燙的尚有一起革命作伙的年輕熱情。

 

真正驚豔是在1995年成都。時任《遠見》雜誌採訪記者,那是台商大舉登陸、中國改革開放風風火火的年代,二岸關係不差。《遠見》出動全社所有人馬做採訪,我分配到的題目是出版與媒體。彼時,東方明珠甫落成,上海廣播電台還在外灘近百年舊大樓,獲准到現場採訪他們第一個Call in節目,再去紹興路法國梧桐樹畔採訪幾家老字號官方出版社。談些什麼早忘了,只記得受訪者遣詞用字皆打磨精準,絕無失誤。印象最深的是他們人人手拿一罐透明玻璃罐充當茶杯,茶葉沉浮其中,啜飲時扭開鐵蓋喝一口。當時第二渠道盛行,所謂第二渠道是指從出版到發行都不走官方通路沒有書號的「化外之書」,路邊書報攤就能買到,此刻回頭看真是黃金歲月。

 

上海採訪結束,得知成都正舉辦全國性書展,二話不說買了機票直飛。彼時成都真是一個大工地,市中心大拆遷。跑完書展,輾轉認識的當地作家朋友們帶我去吃火鍋。香,太香了,紅湯麻辣味濃郁但不霸道,入喉溫和甚至帶著甜;白湯清澈鮮香,有淡淡中藥味。至於菜品,鵝腸、鴨腸、黃喉、豬腦……沒一樣見過,看什麼都好奇都好吃。成都人友善又健談,對台灣來客毫無戒心。這趟成都行,自此跌進麻辣鍋的大坑,再也不想起身。

 

2017年,20幾年後終重返成都旅行,大街小巷處處可見麻辣鍋,空氣中傳出厚重的麻辣牛油味,友人帶著體驗據說很地道的成都火鍋,上浮厚厚一層紅油,「這真不是當年滋味啊!」我在心底嘆氣。一回旅館馬上拉肚子,連續兩天,什麼成都美食皆無福消受了。

 

是成都火鍋變了,還是我的胃口變了?也許蔡瀾沒說錯,除了火鍋,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等著品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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