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的梅子與小黃瓜

第一次見到先生是在類似相親的場合。當年的出版社主管安排幾個未婚手下和她的老朋友一起吃飯，主管事先預告：「我這老同學帥得很，像周潤發喔。」男主角出現了，果然有點港星風采，他帶了建築師事務所的未婚同事一起聯誼。一張長條桌，一邊坐出版社編輯一邊坐建築人，畫面頗像日劇場景。待吃完飯喝咖啡閒聊，男主角自在的從公事包拿出兩包話梅和烏梅，傳給大家分享品嘗。

彼時太年輕而少見多怪，性別意識十分僵化，對男士發蜜餞的動作不大適應，心想：「話梅不是女生才愛吃嗎？」其男子氣概頓時在心中縮水不少。兜兜轉轉，一年多後兩人談起戀愛，第一次請他到府吃飯，為表誠意，特別看食譜學著用話梅做一盤涼拌小黃瓜，加點辣椒，自覺酸甜辣兼具真真爽口又開胃。哪知婚後他誠實以告，梅子是真愛，話梅脆梅和烏梅無一不歡，但小黃瓜則是拒絕往來戶，厭惡程度連涼麵中的小黃瓜絲必得一條條挑掉，婚前那盤小黃瓜十二萬分勉強才入口。

好吧，沒問題，從此你含你的梅子，我咬我的小黃瓜，婚姻生活本就是磨合，他早餐一定要甜，甜麵包或甜麥片，我是鹹胃，清粥小菜或飯糰是最愛。如同粗礪的新菜瓜布剛用來刷鍋時ㄔㄔ作響，用久了軟塌塌，再怎麼使力刷也是平滑掃過，順暢無聲。

世界各地的梅子滋味

逐漸的，凡出門出國，採購當地紀念品時總會注意是否有梅子產品。到南投日月潭玩耍，再不順路也要繞到信義鄉農會採購青梅、Q梅和紫蘇梅，農會完全走實惠路線，一大罐一大包200元不到。到日本旅行當然帶回紀州梅禮盒、男梅軟糖、紀州梅果凍……。看著一顆顆分別精緻包裝、三種口味九大顆要價3000多日幣的日本頂級醃漬梅，「浪費啊，華而不實日本人最會了。」這位先生一面搖頭一面慢慢拆開包裝，「嗯，果肉很豐厚，蜂蜜調味很特別。」好吃是好吃，貴是貴到讓某人心頭淌血。

一年香港友人到台北玩，送我們一包上環永吉街的「檸檬王」無籽話梅肉，一吃驚為「天梅」，不像台灣話梅偏鹹，「檸檬王」的梅肉酸中帶甘甜，且不大吃得出人工糖精味。自此，到香港列入採購清單。第一次記不清是哪一年了，反正是Google Map尚未出現的年代，拿著港島地圖先去「海味街」永樂街、文咸西街採買乾貨，之後沿著皇后大道一路往下找永吉街，八月天暑氣蒸騰，找到巷子裡的小木頭攤位時衣服後背溼了一大片。後來發現，附近還有一家素雞與杏仁粉特別好味的老舖陳意齋，裡面的話梅王經過先生品鑑，品質更佳，自此變心。

和香港友人提起陳意齋話梅真不錯，他閒閒說起香港最有名的涼果鋪是銅鑼灣「上海么鳳」，涼果鋪其實就是蜜餞店，但陳列方式做出了中藥鋪感。「么鳳」歷史過半世紀，一入門就聞見梅子味，抬頭一看真是大陣仗，十幾二十幾個大玻璃罐分層排列，全是賣不同等級話梅的，按醃漬年分、個頭大小和口味分成話梅王、清甜話梅、特級靚話梅……標價則按兩計算，一兩從港幣20、30、60，一路到頂級180。一兩幾顆呢？大約9～11顆。好不好吃？老闆說：「我們的話梅特地從台灣進口最大最好的梅子，用祖傳的老方子醃漬，和外面賣的絕對不同的啦。」嗯，以我入手的50港幣等級來說，太酸太鹹，差陳意齋不可以道里計。

想念的滋味──母親的陳年紫蘇梅

母親退休後迷上醃漬，按照四時節氣醃漬不同風土物產。冬天做酸甜蘿蔔漬，夏天醃越瓜，真正的重頭戲是漬紫蘇梅，清明節一過，梅雨季來臨前，梅子由青脆轉黃熟，就是醃漬紫蘇梅時候。第一次做沒把握，只敢少量做幾小罐試味，寄到台北給女婿品嘗，獲得大大的掌聲。母親為人禁不得誇，別人一褒獎就像打強心針，一年年規模愈做愈大，最後一次，她為女婿做了兩大罐，一罐足足放5公斤梅子。那年，新梅還沒能開封呢，一場車禍卻讓她臥床不起，七年後離世。至今，這兩罐陳年紫蘇梅仍在陽台置放，梅子早已化成漆黑如墨的汁液，若打開，會是什麼味道？

梅子味，就是想念的滋味，入口微酸、含久只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