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張維中

杯子控不顧一切的愛

家裡的廚房和客飯廳之間隔了一個系統櫃，高度及腰，上面擺放著我的電鍋、壓力調理鍋、熱水瓶。拉兩張高腳椅，把矮櫃當作吧台也沒問題。上一任房客是一對夫妻，記得當時來看房時，就注意到他們沒買餐桌，直接將矮櫃當成吧檯式的餐桌使用，毫無違和感。我對現在居住的這間房子觀感加分，這個矮櫃占了很大原因。我喜歡它，一方面是以半開放式的結構，區隔開了廚房與客廳；另一方面則是除了能擺放家電之外，打開櫃門的收納空間也意外地寬敞。

在這個系統櫃裡，收藏著我各式各樣的杯子和碗盤。剛搬過來時，記得杯子還只放幾個，幾年過去了，一整層都擺滿杯子，現在要是又有新的杯子出現時，恐怕都很難喬出位置。

正在讀這篇文章的你，不知道是不是個「杯子控」呢？我身邊有許多朋友都是杯子控，對杯子毫無抵抗力，只要走進一間專賣杯子的店，整個人就會被吸住，一天到晚都在買杯子，但其實一堆杯子放在家裡，真正常用的也就只有那一兩個。

「你會這麼想，就代表你從來沒有不顧一切的愛過。」

曾經有個杯子控朋友這麼對我說。他語調溫和，我卻聽得如雷灌頂。

「杯子控買杯子，想的不是用途，而是杯子本身就是可愛，就是漂亮，就是喜歡，就是想擁有。買東西只想著它的用途嗎？只想著它的利用價值嗎？那未免太勢利了吧！你真正愛一個東西，就像愛一個人。想擁有一個喜歡的人，會想對方有什麼用途嗎？我遇到喜歡的杯子，就是不顧一切的愛，買回家也只是剛好⋯⋯」

買東西只想著利用方式的話，就不是真愛了。原來如此。呃⋯⋯不是吧，杯子是一件物品，情人是一個人耶！難道買東西不是要想清楚用途才買的嗎？我的價值觀被杯子控朋友給崩毀，明明知道這邏輯有問題，但卻百口莫辯，只能默默回答一句：「學習了。」

以杯子盛裝情誼，回送給朋友

其實有一陣子我也很愛買杯子，只是沒像我朋友那麼誇張，所以仔細想想還是能夠理解杯子控的心聲的。學生時代開始去遊學，到世界各地自助旅行，每次在國外買紀念品時，因為貴的東西買不起，最後就是買件印有地名的（廉價）T恤，或是挑個印有地標、名勝風景或相關意義的馬克杯回家。二十幾年前，這種杯子在家裡真是多到不得了。幾年後回頭看那些馬克杯都很醜，大老遠帶回來，最後卻在大掃除時全丟了。

星巴克剛在台灣開幕時，那一陣子非常熱衷於買城市隨行杯。到不同國家的城市，蒐集當地的隨行杯，然後放在家裡的玻璃櫥會一字排開，旅行的回憶彷彿也在眼前星羅棋布。

後來開始來日本旅行，到京都或小樽，那更是另一個無底的坑。各式各樣的清水燒、陶杯或五彩手工玻璃杯，每一個都美到難以抗拒。這些在日本觀光勝地買過的杯子也不少，但當時已進入了另一個階段，買杯子不是買給自己，而是送人。因此有一段時間，身邊的好朋友，可能都收過我在旅途中買過的杯子。

當時自以為送人杯子是很實用的，後來卻領悟，杯子太多真是一種收納的負擔。大抵每個人的家裡都會有自己的愛用杯，也會為了朋友到訪多準備杯子，但朋友畢竟不是每天到訪，杯子太多用不到，真的就是占空間。我去過有些朋友家，家裡除了自己的杯子之外，一群朋友到訪時一律買免洗杯。人走丟杯，雖然很不環保，卻維持了收納的極簡。

好朋友互送杯子，其實是很大的友情挑戰。如果你非常喜歡它，那當然很棒；沒什麼感覺，那放在收納櫃裡也還行；但要是根本不喜歡，用都不想用，但因為是好朋友送的，恐怕丟也不好意思丟。不熟的朋友沒機會來你家，但很熟的好朋友可能會常來，於是如果他發現他送的杯子從來沒出現在你家，我總覺得有點傷感情。

所以後來我也減少送杯子給好友了，因為不想造成人家的困擾，擔心對方會有跟我一樣的擔心，還是送些不占空間的日常消耗品最貼心。喔，說到這裡，送過杯子給我的好朋友們請別緊張，你們都是很了解我的人，所以曾經送給我的杯子都是我喜歡的。我喜歡在送杯的朋友來我家時，用他們送的杯子裝茶水給對方喝，每當朋友拿到自己多年前送的杯子時，他們臉上閃過的神情，那種彷彿被好好珍惜了，愛屋及烏的微笑，我總以為是很美的容顏。

一杯又一杯，飲下的是回憶

在我收藏的杯子中，有一組最特別。嚴格說起來，它們本來不是杯子，而是用來裝清酒的小玻璃瓶。一組是奈良美智2006年在弘前市舉辦的個展「A to Z：YOSHITOMO NARA ＋ graf」，當年推出的周邊商品之一，一套共三瓶的清酒。厚玻璃的材質比一般裝清酒的瓶子還紮實，酒喝完以後就拿來用作杯子。瓶子上的插圖實在太可愛了，可愛到想當作傳家之寶，每次用的時候，我都暗自祈禱永遠不會打破它。

所有的杯子都是在家使用的，但唯有一個杯子的命比較好，常能跟著我出國。這幾年出國習慣自己帶杯子，snow peak的TITANIUM 300鈦金屬杯材質輕，把手可摺疊收納，是我的愛用品。拿來喝水、泡茶、煮咖啡或漱口杯都行，甚至我還會拿來泡迷你份量的泡麵。

雖然家裡杯子多，每天日常固定用的卻只有一兩個。一個是「膳魔師」（THERMOS）的保溫保冷杯；另一個是Dean & Deluca的厚口馬克杯。我超喜歡厚口馬克杯，用帶著寬度的杯口喝東西時，嘴唇的觸感特別好。純粹個人偏見，我總覺得冬天泡起一杯熱拿鐵的時候，一定要用厚口馬克杯來喝才對味。因為太喜歡了，光是Dean & Deluca這款馬克杯我就有三個。一個是大的，特地從紐約總店帶回來的，另兩個是小的，一白一黑，購自東京店⋯⋯

打開我的系統矮櫃，真要細數那些杯子的話，恐怕得好幾千字篇幅了，還是就此打住吧。

我的杯子控朋友聽了我以上的敘述，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最好不是杯子控！」

原來我也是嗎？我只知道，會被留在家裡櫥櫃的杯子，都是帶點往事的。一杯又一杯，飲下的是回憶。只是，那些我們鍾愛的杯子，即使小心翼翼使用，也常會在某一天忽然發現杯身出現裂縫，或是在預料外的剎那打破。總之，一切都是難以預料的，一切都有如杯子是個易碎品。在毀壞之前，擁有之際，能愛就好好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