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YOND

在遍路上的一天，通常是這樣的。

預計起床的時間，會因應體力，以及距離當天要抵達的第一座寺院有多遠而定。但再晚都不會晚過七點，因為七點寺院就開門了。遍路者的作息依隨寺院，早晨七點出，傍晚五點息。冬天有時會變成八點到四點。為了能在有限的時間內盡可能抵達最多寺院，看似悠閒的遍路者，實則分秒必爭得很。

我多半五點起床，賴床的話就五點半。從容一點整理行李，六點和大家一起早餐。六點其實不早了，常常我剛進飯廳，已經有遍路者在門口穿鞋準備出發了。理想上花個半小時吃完早餐，再打理一下，整裝完畢，和旅宿主告別，夯不啷噹七點前可以開始今日行程。

一上路就是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走山，走海，走巷弄，走隧道，走車輛奔馳的公路，走杳無人跡的小徑。

▲山路的入口預示著艱辛的開始（攝影│陳琡分）

▲也有這種一看就歷史悠久的路標（攝影│陳琡分）

走遍路有很多瑣碎需要計算，其中之一就是腳程。以一般步行速率來說，走一公里大概需要十五分鐘，等於一小時可以走四公里。這指的是中間沒有耽擱、沒有休息的狀況。假若真的能從早上七點到下午五點都不停腳、悶著頭一直走，滿打滿算，一天也就是走個十小時四十公里左右。

▲走路時要一直留意沿途的紅色箭頭和指路小人，會出沒在電線桿、路燈或柵欄上（攝影│陳琡分）

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因為需要停下來吃飯，停下來上廁所，停下來參拜，還有停下來迷路。要逛逛好不容易遇到的超市超商，吃個炸雞點心，補點存糧；或張望一下路邊的自動販賣機，如果有比之前的便宜日幣十塊錢，就投一瓶果汁啥的，當作賺到的犒賞。

▲投飲料冷知識：Sangaria的果汁喝起來像藥水，就算便宜到日幣八十円也不要投；DyDo這款橘子果汁裡面有果粒，很好喝，幸運時可以遇到日幣一百円的感人價格（攝影│陳琡分）

我腳程慢，耐性也差，不太能保持住一小時四公里的速率，平均大概三公里半就很不錯了。腳傷或山路甚至會降到兩公里半的龜速。心裡急，但腳就是快不起來。走沒多久就想休息。有過幾次每日里程勉強超過三十公里，但那是走到天黑月出，抵達旅宿都要晚上八點，把旅宿阿嬤擔心得差點要報警。後來索性也認命了，一天最多就是給自己排到二十到二十五公里左右，懶起來也有只走十六、十八公里的。想想在旅宿遇過一天可以走上五十公里的遍路者，那是我等俗人無法企及的神腿啊。

一直走，不無聊嗎？說真的蠻無聊的。有些人以為走遍路會有很多思考，會頓悟人生，會找到自我。我不知道別人，橫豎我是沒有的。可能我就是個缺乏慧根的麻瓜，即便是走在遍路這樣靈氣充滿的修行之路上，腦袋多數時候依然是空的。雙腳機械地動著，手上的金剛杖一篤一篤地拄過路面；早上還精神抖擻，不到中午就覺得背包好沉。七點出發，九點就有點餓；邊走邊吞點餅乾，近午時分開始物色午餐落腳處。有店家有餘裕就好好吃一頓，超商湊合著也行；要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那就簡單找個涼亭歇一下，拿自備的麵包糕點墊墊肚子，還可有效減輕負重。


▲走到最後鞋底都快穿了（攝影│陳琡分）

我做什麼都臨時抱佛腳，在遍路上訂住宿也是。主要因為我對自己每一天的狀況都沒把握，生怕高估了腳程體力，訂了住宿結果走不到，徒增旅宿主困擾。是以我時常很驚險地「當天訂當天」。也幸好我走的日子算是不旺不淡的平季，偶爾訂不到A住宿，多找個BCD也能解決。而這件事得在上午十點、最慢十一點前一定要完成。太早旅宿主正忙著打掃房間，沒空接電話；太晚怕訂滿，或讓人家來不及準備晚餐食材。所以在上午前半場的路程中，我得確定好自己今天能走到哪，趁空檔從黃色地圖裡物色住宿，路上遇到公共電話就趕緊打去用彆腳的日文訂房。等順利訂到住宿，今天就能安心趕路了。

大太陽的日子，午後我會歇到兩點過再開始走。此間找有蔭的地方躲，也曾坐在路邊廢棄工廠屋頂下小憩，很像在預習老後遊民生活。四點會再確認一次今天最末段路程，如果到不了原訂的地點，就做其他打算，並趕快打電話向上午預約好的住宿道歉取消。雖然遍路上的旅宿多半可以理解臨時取消的情形，但還是要盡量避免，且無論如何都要聯繫告知。

抵達旅宿的時間最好不要超過晚上六點。由此回推，假如踩在下午五點結束當日最後一處寺院參拜，住宿點就是再往前走兩到三公里就好。到了旅宿，卸好行李，還沒開飯就先洗澡，如果大家都在用餐了，就先吃飯。七點才吃飯都算有點匆促。以接待遍路者為主的旅宿都歇得早，多半八點過後就靜無人聲了。待吃完飯，回房整頓好自己，殘餘的體力最多只夠再翻個幾頁地圖，別說寫什麼日記明信片，常常連燈都沒關就睡著了。

在遍路上的每一天，無非就是重複著這樣把自己從A點移到B點的任務。如此日復一日，直至走完一千兩百公里、八十八座寺院。A到B之間，或有車水馬龍，或需翻山越嶺，偶爾有人相伴，多數自己獨行。多年後回想，時常搞不清楚哪天是哪天，唯一記得的是，那種一天只做一件事的專注和幸運。

▲路上最魔幻的時刻，是轉身回望時，極目能看到多遠，就是走了多長的路（攝影│陳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