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理髮

自大學開始，我尋覓過許多理髮廳。試過學校附近的連鎖體系，試過小型獨立的美髮工作室、試過百元剪髮、也試過婆婆媽媽會去的美髮沙龍。多年後，我放下心中無以名狀的「髮型設計」之想像與追求，回到國中時期固定去理平頭的那種傳統理髮廳剪髮，帶著全新的心境。

我固定上台中教育大學和文化中心之間，自立街內的「純正男仕理髮」，給兩位阿姨理髮，圖的是氣味和觸感的安心。

▲純正男仕理髮（攝影│劉書甫）

剪完髮後，坐在原位換上一件防水圍巾，阿姨拿起塑膠細嘴瓶，將冷涼的洗髮水擠上頭髮，用指尖抓出泡泡時的香氣令人安心；洗頭時持續的手勁、指甲輕輕刮到頭皮、頭皮漸漸沁涼起來的感覺令人安心；移動到藍色大流理台前坐定，向前彎身，讓水流自頭頂洩過雙頰的觸感令人安心；橘色熱毛巾擦乾臉部和頸部的舒適感令人安心；阿姨取剃刀作完最後的修飾，在頸後抹一點「金門浯洲溼痛好油膏」的涼涼老人味也令我無比安心。

老派嗎？也許吧。這份安心，不過台幣220元。

▲塑膠細嘴瓶帶來的安心感（攝影│劉書甫）

▲僅需花費220元的老派自在（攝影│劉書甫）

二、紀念日字條

我和妻每年固定在提供傳統法式料理的「法森小館」慶祝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同時也是我的生日），共度精緻的晚餐，然後在甜點的時候交換卡片，表達這一年來的感謝。

固定選擇法森小館，倒也不是因為這裡的料理舉世無雙，而是這間營業二十年的餐館多年來維持一致水準，提供了一份安心感，令人不必、也不願尋覓他處，而願交付自己生命中的重要節日。我極力推崇這樣的「儀式感」，多次推薦給我爸媽。老夫老妻了，更要維持花開共振。

今年，兩老終於安排了餐廳，去慶祝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了。知道我這天正好要回家一趟，他們出門前還準備了中午剩下的「鼎王」鴛鴦鍋給我當晚餐。

碗筷旁，爸留了張手寫紙條，端正的鋼筆字寫著：「親愛的兒子，酸菜白肉鍋有先熱過，你吃的時候再開火。冰箱裡有三盒肉片，一點魚丸。瓦斯爐上有豆腐和鴨血。另外，留了一個檸檬塔給你當甜點。用餐愉快！PS. 電鍋中有一碗白飯喔！」

我突然覺得這樣的手寫紙條真可愛。明明有Line，或者手機打來講一下就好的事，卻還是特地用了鋼珠筆在A5的便條紙上寫了留言。從以前他就會留各種餐前紙條給我，以前看過就扔，這張我要留下來。我的老派可能多少也遺傳到我的父親。

▲父親的老派留言（攝影│劉書甫）

三、贈禮

說到手寫字，又想起幾件往事。在高雄工作那幾年，結識了幾位忘年之交。

有一次手寫了一張明信片，連同一包咖啡豆寄給高雄一位久未聯絡的資深平面設計師，以表問候與想念。過兩天設計師來訊，說收到咖啡豆和老派的手寫明信片了。他太太問：這位是哪個年代的人？

另一位忘年之交，是曾密切共事，亦師亦友的老闆。有一回我策劃的活動圓滿結束後，他老大哥走過來，將他平時別在襯衫左胸口袋的筆送給了我。

是一支不鏽鋼有蓋鋼珠筆，筆夾下方的logo已然磨去大半，餘下一個抽象的符號，所以當時我並不知道這支筆的品牌。這筆我隨攜在身，日用寫字，一直到現在。

離開大哥多年以後，我才傳訊問他牌子，是Pental K600高級鋼珠筆，一支素樸有質感，價位十分平實，沒有壓力的日用之筆，且銘刻一段生命軌跡之意義。

想要永遠珍惜的好東西，和價位或時尚與否無關。物件的核心，是情意。

近日收到大哥寄來的一份禮物，是他親手製作的一支竹管筆。握起來還算舒適，感覺竹管的型態有挑選，細節也仔細加工處理過。有一點樸拙，但不流於俗氣。

我腦海浮現他的公司外面那排做為綠籬的竹子，心想大概是修剪下來的竹枝，讓大哥給「廢物利用」了。日常景觀之竹籬，化作猶如名士之劍的筆，真是無用之用為大用了。

削竹為筆，古樸老派又有新趣，可謂現代儒者的老童玩。隨筆附了一張紙，寫道：「筆，文人身上的寶劍。名劍應識有緣人，但不知來者誰？相遇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蘊含情意的老東西（攝影│劉書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