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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只能過自己的生活, 但是看見了其他可能性後, 他的內在從此有了不同的樣貌。 ──《請問財富.無極瑤池金母親傳財富心法》
美食家養成記

一家普通米苔目的消失

米苔目身為一種米製主食,即使屈居成點心配料也毫不在意,無論加糖水或配熱湯都能悠遊其中、保持自身Q彈而不受環境影響,如此寬廣的氣度,真令人在咬下米苔目之前想雙掌合十敬拜。

劉揚銘

2023-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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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yond beyond

米苔目是Q狀物的王者


我喜歡Q狀物。

 

粉圓、粉條、粉粿;脆圓、芋圓、米苔目……凡是看起來Q彈、咬在嘴裡有口感的食物,我都喜歡,愛屋及烏的程度包括仙草、愛玉和果凍。夏天到剉冰店無論選幾種料,我都二話不說猛挑Q狀物,至於紅豆、綠豆、花生這些豆類,全部留在冷宮。

 

有一次特別想吃粉粿,對冰店老闆說:「我的三種料要選粉粿、粉粿、粉粿。」老闆白了我一眼,說每種料只能加一次,不能加三倍粉粿,令我大為光火。

 

等等,我在說什麼?今天的主角是米苔目。

 

大家難道不覺得,米苔目是Q狀物的王者嗎?在被當成配料與點心的Q狀物裡,能夠冷熱甜鹹皆宜、甚至堂堂正正成為一種主食的,就只有米苔目了吧。咦……是不是應該反過來說,米苔目身為一種米製主食,即使屈居成點心配料也毫不在意呢?無論加糖水或配熱湯都能悠遊其中、保持自身Q彈而不受環境影響,如此寬廣的氣度,真令人在咬下米苔目之前想雙掌合十敬拜。



▲仙草米苔目和綠豆粉圓,熱愛Q狀物的我點的肯定是左邊那碗,豆類在剉冰裡是邪魔歪道(純屬個人意見)。(攝影│劉揚銘)


伴我度過二十年歲月的永和米苔目


永和有一家米苔目,我吃了二十年。

 

最初它只是十字路口7-11前的一輛攤車,那時我也還是個二十出頭的春風少年,夏夜騎機車載女友回家,臉頰悶在安全帽等紅綠燈時,總是被招牌上「粉粿米苔目35元」的紅色手寫字撩得心癢癢。女友從後座拍拍我肩膀,說那家米苔目好吃喔,所以我送她回家在樓下鐵門告別之後,會騎回十字路口買一份粉粿米苔目。我稱為「Q狀物+Q狀物」的王牌組合。

 

「冰要分開裝嗎?」穿背心的阿伯問。

 

「不用,裝一起就好,」我看老闆熟練地把米苔目、粉粿、糖水、一大杓冰,統統裝在透明塑膠袋裡,綁起紅色尼龍繩,「啊,也不用碗,直接給我就可以。」拿過一袋冰涼甜蜜吊在機車座位前,深夜一個人騎車過福和橋,期待回家吃。

 

那樣的夏夜裡,我送女友回家還不敢送上樓,怕遇到爸媽尷尬,約好在樓下鐵門等她在樓上窗戶對我揮揮手,才發動機車回頭。還記得當年自己回到家,引擎熄火時取下吊著的冰糖水,已在機車踏墊上融出一灘汗水的圖案。有時出去玩到太晚,等來到十字路口時,老闆揮揮手說:「米苔目賣完了!」只好改點粉圓愛玉之類的Q狀物組合。

 

米苔目生意愈來愈好,從7-11前的攤車改租一個街邊攤位,鐵板凳和折疊鐵桌總共三、四桌,大冰箱和製冰機就在一旁。和女朋友一起坐在攤位吃的時候,偶爾會聽到老闆和其他阿伯用客家話聊天,口音和我家一模一樣,聽得我備感親切。

 

奶奶曾對我說,她小時候種稻、割稻時,左鄰右舍一起來幫忙,她也要在前一天晚上做好米苔目,在早餐後中餐前,給來幫忙的大家「開點心」。回過神來,每次米苔目老闆用國語跟我說話我都聽不懂,直到坐下用湯匙輕輕敲開堆成金字塔一樣的剉冰,露出米苔目原形,才盤算出剛才老闆應該是問我要大碗還小碗。

 

米苔目遷到街邊攤位時,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小老闆就更常在攤位出現了。不像老老闆那樣喜歡和客人聊兩句,小老闆眼睛通常在螢幕裡,一開始打掌機,隨著智慧手機時代慢慢變成手遊,老老闆有時會念兒子兩句,小老闆通常是愛理不理縮回角落打遊戲。不過小老闆一個人看店時,我看他戴手套抓米苔目、伸杓舀碎冰糖水的動作,一樣不含糊。

 

後來我和女友結婚搬來永和,夏天常去光顧米苔目。一次七夕情人節大稻埕放煙火,小老闆一邊舀碎冰一邊問我:「你今天怎麼沒去看煙火?」他平常總臭著一張臉不和客人說話,我因此有點呆住,回答說:「人那麼多,我才不想跟大家擠咧。」小老闆卻噗哧笑了出來:「我也不想去擠。」


從那次開始,小老闆偶爾會和我攀談幾句,老婆則戲稱他是我的好朋友。小老闆長得像我一位同學,臉很臭,卻是朋友裡最樂意幫助別人的,可能我也把米苔目小老闆當成這種人了吧。有時我去買不到米苔目,小老闆會說:「現在天氣沒這麼熱,不敢做太多,怕賣不完。」我才想起,他家的米苔目放久會變硬,再放著忘記吃就壞掉了,我想他用的是真材實料,因為是真的才容易壞、容易硬、過了保存期會酸。


▲粉圓米苔目,老闆說米苔目容易壞,入秋之後不敢作太多,怕賣不完,這種有時會買不到的遺憾,讓我覺得他真材實料。(攝影│劉揚銘)




消失在現實中,留在回憶裡


街邊攤位可能被檢舉,有天留了紙條說遷走,原本的位置再也沒做生意。米苔目換到比較遠巷子裡的一個店面,店也終於有了名字。已是老主顧的我,還是會繞遠路去吃米苔目,和猛打手遊的小老闆留下一兩句招呼。

 

有一次騎機車去,難得老老闆看店,他見我戴安全帽,結帳找錢時說了一句話,我依然聽不懂他的國語,只點頭說謝謝就騎車迴轉出巷口。等紅綠燈時才解讀出老闆剛才是提醒我:「這條巷子單行道,你不要逆向出去,警察會在那邊開單!」面對面跟我說,我還是大搖大擺逆向騎出去,老老闆會不會覺得小老闆和我都一樣,聽不懂大人說話呢?幸好沒遇上警察,我也從此沒在這裡逆向。

 

米苔目有了店面,但位置屬於另一個生活圈,我去的機會漸漸少了,不久前發現,它熬過三年疫情,卻突然消失了。舊攤位對面不遠,開了一家新米苔目,生意好、補貨快、種類豐富、冰量充足,而且老闆十分親切會做生意。新米苔目我吃過一次,口感Q彈到不像真的,卻讓我突然懷念起那放久會變硬、會壞、會酸的感覺。

 

舊米苔目只是一家普通小店,它消失後,我的生活也沒有受到太多影響,但我還是會想起那有點兇又有點白目的小老闆,那講國語我永遠聽不懂的老老闆,因為放久會壞所以不敢做太多、有時買不到的小遺憾。或許是因為我知道它賣的東西,和他的人,都是真的。



▲愛玉米苔目,依然是Q狀物+Q狀物的組合,我的心頭好。直到米苔目消失後,我才發現從來沒有為它好好拍過一張照片,以為理所當然之物的消失,總讓人略感惆悵。(攝影│劉揚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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