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西嶼的碼頭邊，停了很多漁船。有的船上，掛滿了亮晶晶的集魚燈。相較之下，阮阿爸他們當年捕魚只用一盞燈集魚，簡直像是螢火蟲般的小燈。工具差異懸殊，難怪以前的魚捕不完，現在海洋則已近枯竭（攝影│鄭同僚）

飛魚撲火

春季過後，北風便漸漸軟弱。入夜後，若風止靜，港灣內，對岸輕聲的交談都依稀聽得到。新年度剛成長的鰛仔魚群，在馬公港內度過牠們的童年，到了初夏的夜晚，偶而還常會隨著潮流，成群結隊回到馬公港內玩耍。

鰛仔魚的背有一種特殊的質地，會發出亮光，夜晚聚集在一起很閃耀。在月色明亮的夜晚，微微的波浪反照月色，整片海都像破破碎碎一片片反光著的波紋，根本看不到鰛仔魚群的光亮；等到濃雲籠罩，天地一片烏黑，這時候，站在遠遠的岸邊，就可以看到海裡一群群發亮游動的鰛仔魚群。

總是這樣，月暗不久，靜靜的村子裡，就會聽到遠方海灣傳來叩叩叩的敲船聲。只要走到村後的海岬上，循著叩叩叩的聲音，仔細看，就會看到海裡有一枝火把在游動中劃著圓圈。隨著火圈，一群群的鰛仔魚正為了追逐暗夜的火把而飛身跳入船內。天昏地暗，鰛仔魚群不斷跳躍的身影，在火光照耀下歷歷在目。

阮阿爸說，這是他年輕時，最喜歡看鄰村進順家的無網捕魚。進順捕鰛，總是兩人同行。他們出門前會先綁一把把已經打掉露黍的桿子，桿子上半截沾番仔油，然後一人站在船身中間，輕輕搖著櫓前進，一人坐在船後，在黑暗的海面，尋找有魚亮的地方。

等搖櫓划到了魚群附近，坐在船後的人，一手擎著露黍火把，由外向內不斷轉動，一手拿露黍桿子輕輕敲擊船身，開始誘魚。愛光的鰛仔魚只要看到搖動的火把，聽著如魔幻般的敲船聲，就會毫不猶豫，一群群搶著飛撲而上。平日喜歡追逐波紋月色的魚兒，哪知道牠們今夜追逐的，是最黑暗的光明。

進順的船慢慢在黑夜裡前進，鰛仔魚跟著聲音前進、起跳，進入船艙中，然後慌張地拍著船板。等到此處再也沒有魚了，他們就搖著船，繼續在港灣內找發亮的魚群。一個晚上輕搖櫓槳，憑著叩叩叩聲響和火把，常能活捉個近百斤的鰛仔魚。有時候，也許天地有感，雲破月開，整片海又變得閃亮亮，讓進順再也找不到魚蹤，只能提早回家。

阮阿爸說，雖然捕魚如此簡便，但整個馬公港只有進順一家如此捕鰛；因為，跳過揮動火把附近的鰛仔魚，總不免沾上一點點噴散的油漬味，大家並不喜歡吃。除非家裡很不好過，否則不會買來吃，進順的魚通常用來餵豬。

阮阿爸說，二次大戰後不久，電池開始廣泛用在漁業照明上。夜裡駕船到馬公港外捕魚的人，在外海用強烈的電池魚燈，引誘走大部分的鰛仔魚，魚群再也很少進到港內。馬公港灣內進順一家的飛魚撲火捕魚方式，隨著科技新發明，戛然而止。

聽著阿爸的訴說，我的心思好像回到馬公港灣那片暗夜裡寧靜的海域，想著那一群歡喜游動飛身入船的鰛仔魚。不論電池或火把，暗夜中的光亮都是致命的引誘；只是，若換人為鰛，又有誰能抑制得了跳向引誘的原始衝動呢？

章魚的謎

每年初春農曆二、三月，是章魚最活躍的季節。牠們頭前足後飛快的身影，像極了水中的紅色舞蹈精靈。偶爾北風止靜的時候，晚上馬公港灣內就有很多人，拿著電土燈¹在及膝的淺水裡抓章魚。

章魚在暗夜中看到燈光，會好奇游過來，但不會停止，很難抓得到；可是，捕章魚的人若發出「噓噓噓」的聲音，章魚一聽到就會愣在當場，乖乖就擒。所以，每次春夜裡好天氣時，港灣裡除了燈火點點，你還會聽到此起彼落的「噓噓噓」聲。

阮阿爸說，沒人知道為何章魚會為噓聲駐足；就像沒有人知道為何每年農曆三月二十三日一到，章魚一定都通通躲在岩縫中，不再回來淺水飛舞了。

注釋｜1.電土是一種礦土，又稱電石。電土燈是燃燒乙炔而發出火焰，做為照明的工具。

（本文摘錄自《案山里100號》）

作者簡介｜

澎湖子弟，美國威斯康辛麥迪遜大學教育行政系哲學博士，曾任公共電視董事長，現任教於政大教育系。喜歡散步、飆腳踏車，以及打抱不平，出版過《老師爸爸札記》、《案山里100號》等廣受好評又長銷的散文集。為了一個少年夢，鄭同僚近年來花許多時間回到故鄉蹲點，打算為澎湖六十四座島嶼寫下各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