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的廟宇（攝影│鄭同僚）

村裡的大事──退神和入神

村裡的廟宇，香火相當鼎盛。廟裡的神像因為終年香煙燻飁，日久神色轉黯，每隔十年八年就得為祂們換一次新裝。

阮阿爸從十六歲開始學當廟裡的小法師，二十出頭開始擔任福官頭¹，直到七十幾歲離開故鄉，中間親身經歷過多次神明換裝。他說我們村子廟裡的神像，都是上等樟木所雕刻，為顯神威莊嚴，木刻完成後，還會請金仔店師父安上一層薄薄的金箔。為表示一體尊敬，廟裡所有的神像都會同時換裝。神像本來被供著，是有神住，若要請出來換裝盥洗，當然先得退神。退神和入神，都是村裡的大事。

清洗神像，替神明換新裝

神明指示換裝的當日，福官頭會把所有的神像都移請到中間大供桌上，然後燒符禱祝，請神明們暫時離身去遨遊。神去人來。接著，由馬公街上最高明的神像剃面師傅當著大眾，迅速一一為每尊神像清洗，往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並由師傅在廟裡現場小心翼翼幫每一尊神像再安一層新的金箔。等到所有神像接近換裝完成，乩童又會向大眾預告入神時間。

阮阿爸說，每一尊神像的背後，都會有一個小洞，裡面封存著一隻神明指定的小動物。入神當天，每尊神像的背後小洞，都得在指定時刻放入指定的小動物，馬虎不得；入神儀式精彩之處，也就在於當指定入神刻來臨時，特定小動物要及時在廟裡自動出現，才能顯示神威。入神，因此是寧靜虔誠漁村的大事，當天廟裡會擠滿了觀看入神儀式的大人小孩。

有一年入神時間剛好在冬天，根據乩童傳達的神諭，當天入神的時間在夜半子時，廟裡的主神真武大帝要用麻雀，大廳爺要用蜘蛛，康王爺要用蜈蚣。阮阿爸說，蜘蛛和蜈蚣在冬天並不太難出現，難在於如何準時自動出現在供桌上；尤其困難的是麻雀，澎湖的冬天風強夜冷，麻雀在黃昏時就通通躲到民家梁柱的孔洞裡睡覺了，三更半夜如何在大廟找到即時飛入的麻雀？

入神當夜，廟裡人擠人，大家都屏息以待，「目睭兩粒睜四粒大」四下搜尋指定小動物準時出現的神蹟。阮阿爸回憶說，當天子時到時，神桌上赫然出現一隻蜈蚣，眾人不覺讚嘆，接著，又從屋頂垂降下來一隻大蜘蛛，正正落在神桌上，讓大家睜目無言。等到蜘蛛就擒，廟門口又突然飛入幾隻麻雀，繞室盤旋。

虔誠信念壓過北風呼號，護佑有情人間

阮阿爸說他自己是福官頭，確知並沒有人在安排這些小動物的出現，當他那一夜親眼看到寒冬夜半竟然有麻雀飛來時，心中十分震撼，整個頭皮都跟著發脹。

入神的儀式，就在為每尊神像抓到小動物，並封存入神像後達到高潮。這時候，小法師群激動擊鼓，高聲唱念咒語的音調，壓過了呼號的北風；而大廟外，浪潮拍岸不斷，停泊的眾船隨之漂流起伏，顯然猶是有情人間。

注釋｜1.福官，就是乩童起乩過程中，在一旁敲鑼鼓、念咒，服務乩童的人。而福官頭，就是帶領所有福官的人。

（本文摘錄自《案山里100號》）

作者簡介｜

澎湖子弟，美國威斯康辛麥迪遜大學教育行政系哲學博士，曾任公共電視董事長，現任教於政大教育系。喜歡散步、飆腳踏車，以及打抱不平，出版過《老師爸爸札記》、《案山里100號》等廣受好評又長銷的散文集。為了一個少年夢，鄭同僚近年來花許多時間回到故鄉蹲點，打算為澎湖六十四座島嶼寫下各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