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境圖（攝影：Vicky Tran/Pexels）

擁有兩個名字的女人

座談前的順稿彩排，照慣例選擇在咖啡廳的最裡面，除了避開斜射進來的陽光，更重要的是有一個能安靜不受打擾的角落，在這個結界裡，我像是女巫一般，細細收藏著一個個靈魂的故事。

我的女主角進來了，我的眼光很難不注意到她綁著繃帶的手腕，也許是我太過於明顯，為了避免尷尬，她笑著說：「這小事啦！舊傷了，也習慣了，不礙事。比起志工隊需要我去做的那些事，這不算什麼！」爽朗的語氣，立即拉近了我倆的距離，也著實讓我安心了不少。訪談前有個有趣的插曲，事先準備採訪稿時，收到的名單是「蘇麗雪」跟「蘇美后」，我一直以爲會有兩位代表出席，沒想到麗雪與美后竟然本尊同一人！

「美后姐，妳為什麼有兩個名字？」

「妳是臉書上的蘇麗雪吧？」

這個雙名本尊，讀懂了懸在空氣裡滿滿的問號，在這個無人打擾的結界裡，她慢慢地說起了自己名字的故事。

婚前婚後的改名故事

「美后」，是爸媽給我取的名字，我的父親希望我能成為一個心地美麗的王后，可能也是也希望我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吧，像王后一樣衣食無缺。

一直到我要嫁人，婆婆一直覺得這個名字的台語諧音不好，叫起來像「祙好」(台語諧音為不好)，感覺不是好的兆頭與寓意。「嫁進來後，妳就叫麗雪吧！」我的婆婆給我起了「麗雪」這個名字。於是，從結婚第一天開始，我就變成了蘇麗雪，我當了蘇麗雪很長一段時間，美后這個名字就很少用了，也很少人知道這個名字。但我沒有去做正式證件的更名，可能心裡還是很想留住爸媽給我的名字吧。

隨著孩子漸漸長大，我有了更多自己的時間，開始規劃自己的生活，接觸不同的學習，慢慢發現自己的興趣專長，也加入了志工隊，在不同的志工隊裡學習、服務、成長，在志工團隊裡的共同效力的過程中，我找到了我生命的價值與成就感，這種感覺就好像認出了久未謀面的自己。後來，因為很多正式的場合需要證件上的「本名」，漸漸地，美后這個名字才又開始出現，這幾年，也開始有人跟娘家的爸媽一樣喊我「美后」。

破除名字的框架，找回自己

美后姐在婚後被起了一個新名字，她的婆婆就像宮崎駿的動畫《千與千尋》（編按：亦即《神隱少女》，「千與千尋」較接近日文片名直譯）裡的湯婆婆一樣，收走了她的名字，自此兩個名字就是不一樣的存在了。新的名字承載了多少他人的期盼，不斷地交換各種身份、交換彼此，媳婦、妻子、媽媽……而在這個過程裡，自己漸漸地神隱，漸漸地失去光彩，漸漸地認不出自己。

在傳統父權價值為上的社會裡，對大多數婦女而言，婚後隨夫姓似乎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傳統女性嫁雞隨雞、任勞任怨，婚後冠上了夫姓，就像是把一家子的責任與期待奉在心頭上，也與娘家時的自己，立上了高聳的地界碑。

就像《千與千尋》裡的「湯屋」，那裡頭有一個無法抵抗的魔法契約，約束了裡頭所有的人，交出了名字的同時，也交出了自我。但又或許，我們始終不知道她名字的湯婆婆，並非湯屋魔法的始作俑者，她也不過只是魔法契約裡的接受者，丟失了自己的名字，也失去了原來的自己，從而只能日復一日複製並維持湯屋的魔法。主流社會價值觀影響著女性的自我價值、女性精神上的自我認可與轉變，在現實世界裡，能有多少人能像美后姐與千尋，時時自我呼喚、自我追尋並且自我完整呢？

採訪後幾日，美后姐跟我分享她去打靶的照片，起先我以為是貴婦的休閒活動，沒想到她說：「前兩天去打靶，不瞞妳說，我現在是中興高中進修部的二年級學生。今天學校辦理打靶活動，老師擔心我可能會粉碎性骨折，建議我不用參與活動，但我堅持到現場感受臨場感。」美后姐說：「我想完成以前能繼續讀書的夢想！」看見眼前事業有成的美后姐，外人眼中什麼已經都不缺的她，真誠面對自己的夢想，堅持做回自己，走進校園、重拾書本，年近六十的她勇敢成為全校最高齡的高中生！

「美后姐，那我以後該怎麼叫妳才好？」

「都可以啊！都是我！」

美后姐充滿自信與光彩的眼神深深地看進了我的內心，讓我心頭不禁一顫！

原來，是美后！是她重新定義了自己的人生，詮釋了自己的生命質感，是她破除了名字給自己的框架，找回了自己。原來，不論年紀多大，只要心裡記得，夢想都可以追求，都可以成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