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咖啡杯的旋轉中，體驗小男孩的世界

走在東京迪士尼樂園裡，原本是我牽著兩個小男孩的，就在距離「旋轉咖啡杯」不遠的前方時，忽然間我感覺到牽手的力道逆轉了，小男孩們的步伐逐漸快起來，變成他們拉著我前進。

迪士尼樂園裡那些大人覺得有趣的設施，這兩個男孩似乎都沒有太大興致，唯有對旋轉咖啡杯情有獨鍾，這令我有些意外也納悶，想知道原因。不過就是個旋轉咖啡杯嘛，有需要這麼期待嗎？總之，我就被他們兩個孩子牽去坐旋轉咖啡杯了。

當他們開口找大人陪他們一起去坐咖啡杯時，我媽率先發難：「噢，婆婆不行喲，轉來轉去的會頭暈。」男孩們並沒有向他們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妹妹提出邀約，直接將渴求的眼神投向我。七歲的男孩布丁，用著他深邃的明眸抬頭仰望我，柔情地說：「中中葛格！我們去坐咖啡杯嘛，很好玩的！拜託拜託！」從舅舅變成葛格，誰能抗拒這種甜言蜜語？

他的弟弟，五歲的多多是個專業的扛旗大將，附和著布丁，一字一句咬字清楚地複誦著「拜託啦拜託」，最後還加碼一句：「真的不恐怖！一點都不快！很慢！」此話一出，布丁立刻湊近他耳邊講悄悄話：「誒你不要說⋯⋯」

這一刻，我瞬間有種預感，事情好像沒那麼單純了。果然，我想我是徹底誤會旋轉咖啡杯了。旋轉咖啡杯，可不是旋轉木馬。我沒料到咖啡杯旋轉的速度，遠遠超出想像。當咖啡杯一啟動，兩個男孩就不斷奮力旋轉杯中的轉盤，充滿期待看著我的反應。我以為那個轉盤只是裝飾用的，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可以控制咖啡杯速度的轉盤！咖啡杯以極為激烈的速度旋轉，我的神智逐漸在離心力之中模糊，幾個小時前才剛享用完迪士尼飯店的美味早餐，簡直快從胃裡被甩回嘴巴了。

結束後，我搖搖晃晃地步出遊樂設施，我妹笑著安慰我：「辛苦了。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沒被他們騙過的人⋯⋯」

原來如此。兩個小男孩仍意猶未盡，竟還央求要再玩一次。我只想找間咖啡店坐著，重新組裝一下我魂飛魄散的身心。

▲攝影│張維中

讓日常充滿想像力的童言童語

國境解封，臺灣人期待許久的日本旅行終於又能重新上路。我媽在一月初時自己先飛來東京找我，而我妹帶著她的兩個小孩，則是在農曆年假時飛來會合。我妹說，從來沒跟媽媽一起到日本玩過，無論如何希望留下同遊日本的回憶，於是有了這趟旅行。

跟著我妹一起來的小小貴賓，就是布丁和多多。原本一個人住的公寓，這段期間變得熱鬧無比，時時刻刻充滿笑聲，當然也沒少了哭鬧。

男孩們第一次到訪我日本的家，對很多東西都充滿好奇。他們在我家會乖乖的摺飛機或畫圖，也會因為打電動而起爭執而吵架打鬧，兩個小男生纏在一起像在摔角的畫面，成為我家難得的日常風景。我完全沒有感到不耐煩，反而高興終於有人來幫忙降低訪客的平均年齡了。屋齡幾歲不重要，只要空間裡的人是年輕的，就有萬象更新的氣氛。

仔細想想，自從外甥女媗媗長大成為高中生以後，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長時間跟那麼小的孩子們朝夕共處了，一切對我來說有著久違的新鮮感。聽著孩子們的童言童語，經常令我覺得在他們身上，得以找回大人們被現實磨損而失去的想像力。

布丁和多多的笑點超低，比如我只是故意模仿外國人說中文，發音不準確，他們就可以笑上一個小時，甚至誤以為我真的不會念，每天試圖教我正確發音。又例如每天早餐，我總會搭配一粒奇異果吃。將奇異果對半剖開，用湯匙挖出果肉來吃，這不是很普通的事嗎？但孩子們卻睜大眼睛，彷彿看見什麼絕活，笑得東倒西歪。

▲攝影│張維中

孩子們的樂園，其實不是迪士尼

在銀座商圈逛完街，夜裡，我們常常會選擇不搭地鐵，慢慢散步回家。二十幾分鐘的路程，這段路上是布丁和多多故事接龍的時光。一個人講到一個段落了，就會說「下回再續」，換另一個人說。原本只是兩個人玩的遊戲，某一天，再度被喚作「中中葛格」的我也加入了。其實三個人說的根本是毫無邏輯，胡說八道的無厘頭故事，但孩子們都很捧場，專心地聽對方講，用力的大笑，笑到連腰都挺不直。

孩子們的樂園，其實不是迪士尼，或者也不是任何一座遊樂園，而是大人們願意一起融入他們的時刻。於是，僅僅只是在家裡的房間，或只是走在馬路上而已，都是他們的，也是我的樂園。

布丁和多多回臺灣的那一天，家裡餐桌上留著許多他們的摺紙，有摺好的飛機，也有還沒用的色紙。我問妹妹，要帶走嗎？妹妹說當然不要，丟掉就好。確實是太多了，我只好清理一下，但最後決定挑出三台留念，將它們停泊在客廳的櫃子上。

紙飛機其實飛不遠，但是孩子們正在起飛的人生，一定會飛到我難以想像的遠方。

▲攝影│張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