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體驗

〈沙漠觀浴記〉一文描述了三毛的澡堂體驗。

三毛說她一進門，第一個小房間有幾條鐵絲橫拉著，撒拉威女人的衣服就掛在上面，進去後必須脫衣服、拿水桶，再進去第二個空間，那裡有一口深水井，女人們汲水、洗澡，再進去第三個空間：「一陣熱浪迎面撲來，四周霧氣茫茫，看不見任何東西，等了幾秒鐘，勉強看見四周的牆，我伸直手臂摸索著，走了兩步，好似踏著人的腿，我彎下身去看，才發覺這極小的房間裡的地上都坐了成排的女人，在對面牆的那邊，一個大水槽內正滾著冒泡泡的熱水，霧氣也是那裡來的，很像土耳其浴的模樣。」

這其實就是 hammam，北非普遍可見的公共浴池，俗稱「土耳其浴」，最早源於古羅馬浴場，是包含了冷水、熱水與蒸氣浴的龐大公共浴池。今日土耳其浴的形式來自鄂圖曼帝國。

土耳其浴的澡堂通常有四個空間，每間溫度不同，從室溫、微熱到高溫。第一間是入口與衣帽室，第二間是沒有暖氣加熱的洗澡間，第三間會適度加熱，最後一間是熱氣蒸騰的高溫室。四個空間由一條走道接連，而此一特色在三毛詼諧的筆下，成了「這個麵包房子不知一共有幾節」。

在北非，土耳其浴已是一種儀式，無論身分地位為何都會來此淨身沐浴。穆斯林認為土耳其浴是一種非常徹底的清潔方式，讓他們可以在祈禱前淨身得更完整。古早年代水取得不易，平日僅簡單洗淨手腳，一周上一次澡堂才徹底清潔全身。若是荒野裡住帳篷的遊牧民族，則會搭建臨時的洗浴小棚子擦洗全身。

另一方面，三毛看見澡堂裡每個女人洗澡「都用一片小石頭沾著水，在刮自己身體，每刮一下，身上就出現一條黑黑的漿汁似的汙垢，她們不用肥皂，也不太用水，要刮得全身的髒都鬆了，才用水沖」。

這段描寫有些誇大且違背常理，撒拉威耆老亦不曾聽聞用小石頭刮澡的習慣，反而讓我想起摩洛哥特殊的傳統潔身產品，被稱為土耳其浴三寶之一的「黑肥皂」（le savon noir，又稱 le savon Beldi）。

黑肥皂是一種純天然植物性的軟性皂，主要成分是橄欖油、黑橄欖萃取物，外表為黏稠糊狀物，不透明，顏色從棕色到褐黑色都有，有時偏綠。黑肥皂在摩洛哥相當普遍，售價低廉，至今仍是女性日常潔身用品，市面可見罐裝販售，舊市區亦買得到散裝。

摩洛哥女性進入澡堂後會先簡單洗淨，讓熱氣打開毛細孔。接著取適量黑肥皂與水混合，使其在手上變成泡沫非常少的乳脂狀，然後將黑肥皂塗抹全身。停留十分鐘左右後，再用表面粗糙的擦澡手套用力搓洗身體，直到搓下壞死皮膚，身上出現灰色甚至黑色細屑，最後才以清水淨身。他們也會用浮石刮除腳踝硬皮。

如果將三毛描述放入北非澡堂文化脈絡當中，不難想像其情景。我推測三毛看到的很可能是撒拉威女人在澡堂使用黑肥皂以及浮石之類的產品，由於黑肥皂幾乎不起泡，讓三毛誤以為她們不用肥皂，也因為黑肥皂塗抹後需在身上停留幾分鐘，再用表面粗糙的物品刮除死皮與汙垢，以至於三毛以為她們是用石頭刮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