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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只能過自己的生活, 但是看見了其他可能性後, 他的內在從此有了不同的樣貌。 ──《請問財富.無極瑤池金母親傳財富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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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筆代替獵槍,寫下臺灣原民的山林之歌

臺灣的山林仍是充滿未知,卻又同時保有神秘感的境地,行走時雖有鳥獸蟲鳴和溪水潺潺的自然之音唱和相伴,但即使是曾經征服過百岳,擁有豐富登山經驗之人,倘若沒有這群高山協作的幫忙,都不見得能平安順利地穿越這些山林。

林廷璋

2021-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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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頸部位累了,就全部施力給肩部,交替施力,慢慢地走回祖居地。高雙雙拍攝
圖:頭、頸部位累了,就全部施力給肩部,交替施力,慢慢地走回祖居地。高雙雙拍攝(健行文化提供)


樹梢還透著光,坡道和路面隨土石的堆疊而有了起伏、高低的變化,循著字跡斑駁的石碑,以及前人砍在樹上的刻痕指引,一條是日漸消失隱沒自然的古道路線,一條則是巡山路徑或給一般登山客的大眾路線。看似不同時空背景的路線,包含過去曾被遺忘的歷史與居住的痕跡,藉由原民作家沙力浪的文字,如今能又重新交疊起來。領路人憑藉著各自的腳力、經驗,和一顆敬畏祖靈的心,引領眾人緩步邁進山林的深處,去尋找過去族人們曾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軌跡。


從背負的工具之中,最不可欠缺的物件——「頭帶」開始說起,就現存的文獻當中,或許記載的尚且不夠完整,但靠著耆老和族人們的口述與記憶,將那些曾發生在山林古道上,關於漢人、日人與原住民之間的百年故事,得以傳承了下來。時至今日,臺灣的山林仍是充滿未知,卻又同時保有神秘感的境地,行走時雖有鳥獸蟲鳴和溪水潺潺的自然之音唱和相伴,但即使是曾經征服過百岳,擁有豐富登山經驗之人,倘若沒有這群高山協作的幫忙,都不見得能平安順利地穿越這些山林。


過往,有些原民族人擔任的是高山嚮導,有些則是背工或巡山員,微薄的收入對照到實際上的工作內容,比起平地的其他工作,這份薪資確實得來不易;然而,這份要與山林為伍的工作,對原民族人來說,卻還多了一層特殊的意義與價值。即使是不同的職業稱謂,他們身上所背負的,不只有物資和器材的重量,更多的是他們用汗水和淚水寫下的種種事蹟,包括逐漸在消逝中,期盼能被傳承的山林知識,頂著頭帶負重前行的原民心中,亦有屬於他們對於族人未來的夢想。

這裡的獵人們,所持有的網袋都裝有頭帶。
這裡的獵人們,所持有的網袋都裝有頭帶。圖片來源:瀨川孝吉,二〇〇九,〈臺灣原住民影像誌,布農族篇〉,頁一七三。


開鑿山林緬懷土地,找到通返家族源流的「路」

昔日,那些曾經被迫遷村搬離的血淚歷史,其實從未真正被隱沒在歷史的洪流之中。坎坷崎嶇的山路林間,有不少鋼筋混凝土造的碑體座落其中,亦或是來不及替換掉的檜木碑,它們沉默不語,孤獨而冷冽地矗立著。若對比到文獻上,與實際發生衝突或戰役的地點,或許有些是稍有偏離,但有些竟連當時的建築遺跡都已消失,僅剩下一些斷岩殘壁的石板家屋,和用來紀念殉難者的百年之碑,此景映入眼簾,時間的流動彷彿被人刻意凍結在並停滯不前。


對布農族人來說,在開墾新耕地時,通常會先試著種植赤楊樹,藉此判斷土地是否適合農作;而挑負的工作,在傳統布農族的生活中,更是農作與打獵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從清朝開始,由「背工」衍生出許多稱呼,像是高山協作員、高山嚮導等,但就工作的本質,是有著明確的差異。嚮導,是為引導路徑和維持登山的安全;挑夫,則較偏向純粹靠體力搬運的勞動者,但有學者認為,布農族的背工,其實是同時兼具上述兩種性質的職能,而以「嚮導挑夫」稱之。


日治時期為建造八通關越嶺道路,日本人徵招平埔族和阿美族人,以及平地保甲、軍警等義務勞役來完成開鑿,還帶著阿美族人翻山越嶺進入到布農族的領域。擔任領路人的原民族人,當時或許僅僅只是抱持著單純的想法,畢竟他們終究無法預料,待道路開通後,隨之而來的會是交易更為便利,還是使族人更加迷失的「路」。事實上,不單單是為了調查研究、旅行或軍事等目的,經過開墾後的這條「路」上,更乘載了一段沉重的殖民歷史,卻也是同一條,能讓後代原民族人們,找回通返家族源流的——「路」。

 

前方為林淵源的兒子,後方為林淵源。用頭帶背負重物。
圖:前方為林淵源的兒子,後方為林淵源。用頭帶背負重物。(健行文化提供)


用另一種敘事傳承的力量,把文化的重量重新背起

「頭帶」——在當代是能夠區別出原住民身份的象徵記號。提到關於頭帶的材質,從早期使用自然環境中的黃藤皮,到了近代,則是用打包帶來編織頭帶,而根據背負的物品,亦有不同的背法:雙肩背負、頭額頂法。原本只有一個氏族才握有的編織技術,隨著時代的變遷和氏族間的交流下,開始廣為流傳開來。如今越來越少有年輕的世代,懂得掌握這項傳統的技藝,記憶與技藝若非有意識地傳承,終究是會逐漸式微而消失。


在現存的文獻資料中,開鑿道路除了會記下日期、花費和距離以外,唯有被認定為「重要」的人類學家、植物學者們,或是日治時期被指派來理蕃的日人們,才會被刻上完整的姓名。然而參與協作、領著他們登頂攀爬的原民族人,多半只會變成一串認不清身分的數字。對於沒有石碑文化的布農族人來說,透過耆老們的口述與山中的石碑所拼湊出來的,往往卻不是同一段歷史的全貌。正因如此,更需要後人找到另一種敘事的方法或媒介,重返祖居地,重新梳理那段失落的記憶。


岩壁上的鑿痕,介於被記錄與被遺忘之間,看似不受歲月的侵蝕,卻也是證明原民族人曾經存在過的一種象徵。隨著領路人從腹腔展開,緩緩唱起的曲調音律,流洩而迴盪在山谷間的那首〈背負重物傳訊歌〉,響徹整條越嶺古道和整片山頭。那是對祖靈的對話,也是發自內心的聲聲吶喊。營地上的陶瓷殘片,或銅錢、或槍彈,它們的散落和遺失,宛若指引歷史定位的線索,且漠然地見證一切的發展與變遷。作者沙力浪將這些年巡山協作的生活,與族人和夥伴們一起摸索,重建修復石板屋的修復工作,以及身體所感受到的負重感,轉化為字句與段落,以筆代替獵槍,把文化的重量重新背起,找到他的獨特方式,寫下屬於臺灣原民族人,一首扣人心弦的山林之歌。

落成典禮前,特地著布農族服飾,前往石板屋前,想著與祖先同行的日子。
圖:落成典禮前,特地著布農族服飾,前往石板屋前,想著與祖先同行的日子。
健行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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